己亥年春节吃货锦囊
□ 陈发明
吃的不是面,而是对平安长久生活祈愿的“仪式感”
都说甘肃人长了个“面肚子”,一点儿没错。从陇东的黄土高原到河西走廊的戈壁绿洲,要是穿行这1600多公里的狭长地界,每天吃碗面,几乎可以不重样儿。
吃过甘肃各地这么多面,最让我念念不忘的,还是家乡景泰县的长面。有句俗话说“谁家过年还不吃顿饺子”——但是在我们那儿,这句话得改,“谁家过年还不吃顿长面”。老家准备过年食材,大约从进入腊月陆续杀年猪开始;一到腊月二十,节奏就快了起来,小年送灶要烙灶干粮,之后蒸馍馍、蒸包子、炸油果儿,炒肉臊子、肉片,家里条件好的,还要杀鸡宰羊……但必不可少的,则是压长面,每到腊月二十七八的时候,村里的压面铺都排起了长队。听老人们讲,以前过年都是手工擀成的又细又长的面条,后来有了压面机,给人减了负,但味道却不如手工面。
之所以要用机器压面,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过年对面条的需求量太大。按照传统习俗,年三十晚上要吃碗宽心长面,寓意新的一年顺顺利利,心无挂碍;之后从正月初一到初三,初七的人日、十五的元宵节,正月里每个重要的日子,都要吃顿长面,用现在流行的话说,吃的不是面,而是对平安长久生活祈愿的“仪式感”;来了拜年的亲戚朋友,临走前也是一碗长面送行,祝愿一路平安、常来常往。
这么吃,吃不腻吗?不会的,不然一碗面怎么会在祖祖辈辈的“面肚子”里流传千年。据说长面发端于今天白银的水川镇和兰州的青城镇一带,虽说分属两市,但这两座古镇却是一河之隔,分列黄河两岸。在宋仁宗年间,秦州刺史狄青来此区域驻防,后来在黄河南岸筑城名曰条城,此后百姓安居乐业,喜食面食的当地民众就以长面作为逢年过节改善生活和招待客人的最佳食品。
传说已无可考,但一碗面能流传延续,自有它的味道。长面的精华便在汤里,尤其是进入机器压面时代后,面条千篇一律,汤却各有千秋。将肉臊子与土豆丁一起翻炒,陆续加入豆腐丁、胡萝卜丁,有条件的还可放些木耳、黄花菜之类,炒至八九成熟,加入水,锅开之后,打鸡蛋搅成蛋花,也有炒鸡蛋饼切碎调入的。各种调料入汤后,决定一锅汤最后味道的便是调醋,因面条是加了碱的灰面,所以汤里有醋才能酸碱平衡。有经验的农家媳妇调长面汤,都是一边倒醋一边搅,一边看汤色一边尝味道,如此几次之后才算大功告成。面条煮熟后,凉水里一过,浇上汤汁,洒上蒜苗葱花,就着自家腌制的沙葱、洋姜、萝卜之类的咸菜,吸溜吸溜大快朵颐。特别是亲友们欢聚一堂,推杯换盏后,微醺之时一碗长面下肚,通体舒畅。
如今过年,农村的餐桌上除了猪肉外,牛羊鱼虾已不算什么稀罕,老人们也常感慨:天天日子都跟过年一样。但是不管冷热荤素如何丰盛,唯有长面不可或缺。不仅是过年,平日里孩子满月、乔迁新居、老人过寿、男婚女嫁、亲朋相聚等重要场合,长面从未缺席过任何喜庆时刻。有人说是图方便,人多的时候,席面之外的主食,靠包饺子、擀面条肯定来不及,而调一大锅汤下长面,短时间内人人都能吃饱。
但我想人们之所以对长面情有独钟,更多的是这碗面里有美好的寓意。自从成年后在外漂泊,每次离家时,母亲都会亲手擀面调汤,做出几碗香喷喷的长面,叮嘱我“吃上长面顺顺当当地出门”。
糯米圆子 江南的年
□ 林国强
新年里吃了圆子,一家人都会如圆子一般团团圆圆幸福美满
母亲健在时,每年农历新年,我家桌上总有口感好吃的糯米圆子。
老家地处浙北水乡,当地人的习俗就是过年时每家每户都要做些糯米圆子。做糯米圆子过新年,这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非常流行。每逢大年三十吃完年夜饭以后,也是母亲最忙最辛苦的时候。那时候,母亲会做很多又糯又滑的圆子给我们吃。如青圆子、黄圆子、白圆子等。形状虽说不上花样翻新,却也各有各的款式;既有圆形的,也有花形和长形的。我知道,母亲喜的就是这份忙碌,图的就是团团圆圆。
做糯米圆子,母亲要花好多天准备。而做圆子馅心是挺费功夫的手艺,也是母亲的一绝。甜的,母亲用赤豆浸泡后放锅里煮烂,趁热把芝麻、豆沙用匙子压成细茸,再用红糖拌匀。还有黑芝麻馅放小块猪油,吃着更香。咸的,母亲先剁点肉馅,再把冬笋和葱切碎,放上盐、料酒等作料搅拌搁一边。然后,父亲卷起衣袖,将早已轧好的新白米及糯米粉,分别倒入大脸盆,加入凉开水掺揉米粉,这可既是个力气活,也是个技术活。父亲将原先松弛的米粉团,直至揉成极富柔韧性的糯米面团,揉成长条,再将其拧成大小均匀的小团块。那时的我也会搭把手,但因年少力气小只能站在旁边,听父亲口令小心翼翼地加水。
待一切原料准备妥当,母亲就开始动手做圆子了。只见母亲手上沾些油水,防止圆子粘手,取一小块面团揉圆,压扁,然后捏做一个空心的半圆球的形状,夹取一小块馅料放入,再一点一点轻轻地揉搓几下,捏着转圈,收口向上包好双手搓圆,圆子就制作好了。如是包上咸馅的,还要专门捏出一个尖儿,吃时就容易分辨。然后一圈一圈地整齐陈列在一大匾内,样子很是好看。既悦人眼目,又诱人食欲。一旦馅料用完时,就直接做成长型实心卷圆子。母亲说,做圆子也有诀窍,馅儿包进去时,要将周边捏好,不能漏馅,然后开始搓。搓要轻重适度,重了易搓破,轻了搓不圆。接着就摆入蒸笼上柴火锅大火蒸。
等10多分钟之后,新鲜出锅的圆子香气正浓,让人垂涎欲滴。母亲将热腾腾、香喷喷的各色圆子端上来,我们兄妹几个便会像小鸡一样聚拢过来。吃着热糯糯的圆子,在欢笑声中享受着母亲带来的新年美味。有了母亲做的圆子,我觉得过年真美好。她说,新年里吃了圆子,一家人都会如圆子一般团团圆圆幸福美满。
糯米圆子本就不是平常圆子,经过母亲这番精雕细琢成了美食,更加有个性和不一样的年味儿。可惜母亲去世已20年了。从此,糯米圆子再也没有出现在我家新年的餐桌上。尽管如此,每年春节,我最想念的还是母亲做的糯米圆子,以及当年的炊烟袅袅和温馨欢乐,心里不由袭来一丝怅然,似乎年味也有了点缺陷。
人的生命里,总有许多的向往热望。一如到了传统节日,就是把那些故去的亲人聚拢于记忆里取暖。时光虽然带走我的年华,却把沉甸甸的温暖往昔留在了我的心底,那一个个糯糯的圆子飘香年味,成了我永久的眷恋。
舂糍粑
□ 胡小平
舂糍粑,不只是年俗的传承,不只是过年的仪式
在我的老家——湘西雪峰山东麓一个古老的小镇上,一直传承着这样的过年习俗,那就是一过小年,家家户户奔着大年每天都有了安排。有顺口溜是这样说的:二十五打豆腐,二十六动扫帚,二十七买年鸡,二十八舂糍粑,二十九蒸烧酒。而到了大年三十,那就都忙着贴春联,杀鸡剖鱼煮砧板肉了。
又是二十八,又到了舂糍粑的日子。一个大石臼摆在堂屋中央。门口左边的角落放着一个大木质水桶,水桶里浸着两个两头粗中间细的大木杵。神龛下边的方桌上搁着一张大团箕,团箕里边撒了一层不薄不厚的细米粉,卷曲着一根用棕叶搓成的粗绳子。
母亲端着一盆热腾腾的糯米饭从灶屋出来,往石舂里一倒,二弟和三弟各从水桶里拿了一个木杵,相向在石舂跟前一脚在前一脚在后站好。两人你一下我一下地捣,当米饭捣得不再成粒,开始粘杵了的时候,两人就开始你来我往地舂了。舂粑,考验人的力气和韧性,检验他们的智慧和技巧。有了这样一个逗人的说法,伢子谁要是能舂烂一臼粑了,那就可以娶亲了。
当臼里的糯米饭已经舂烂,正冒着热气和香甜,木杵提上来的时候粘着的粑往往会拉起半人高。干活的人头上热气腾腾,脸上的汗水往下淌着,有的落在臼沿上,溅在臼里。他们“嗨”一声木杵舂下去,再“嗨”一声木杵拖上来。
舂好后,母亲双手抓起那根绳子的两端,一声喊起臼,二弟和三弟都将木杵使劲舂进粑里,牢牢戳住,顺时针一转,两人互换了位置,再同时一声“嗨”,提起木杵,粑便整体随杵脱离了石臼。随即,一大团糍粑嫩嫩的、亮亮的,躺在团箕里,煞是可爱。
母亲拍了拍大粑团,打量一下,一手下去,眨眼间一小团粑就快刀斩乱麻似地从大粑团上分离下来,坐在团箕里了。这叫出粑,是技术活。小粑团一个接一个从大粑上分离下来,均匀,圆润。我抓起小粑团,轻轻揉几下,运用拇指和食指的力量把粑团抻开,抻得圆圆的,又厚薄匀称。
抻好的粑得趁不冷不热的时候放进雕了花的粑印里,再均匀地按一按,压一压,在余温尚存的时候从粑印里取出来,一排一排地放在门板上,盖上红色印戳,用布蒙上,等粑凉了,硬了,也就可以收拢来了。
妻子指点着门板上嫩白的、深红的、棕褐的各色糍粑,说像工艺品似的,看着都流口水了,准好吃得不得了,又拿出手机,拍了照,发了小视频,发了朋友圈,立马就有人点赞,有人说要买。
在老家,舂糍粑已经不只是年俗的传承,不只是一种仪式,更是寄托着大家对来年的期盼,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
藏式年味儿
□ 代 玲
今年,春节和藏历新年同一天,拉萨街头的年味儿让人想要少闻一点都不行
总有一种味道在记忆的深处千回百转,这就是年味儿。
走在雪域拉萨,寻找这年味儿,它从八廓街的巷道深处随风而来,从冲赛康的店铺里弥散开,是在滚烫的油锅里历经煎炸的“卡赛”(藏式新年必备糕点之一),是阳台窗户上晾晒的一条条入口即化的风干肉,是古突之夜精致的木碗里一枚枚包含着不同寓意的“古突”(面疙瘩)。
今年,春节和藏历新年同一天,拉萨街头的年味儿扑面而来,让人想要少闻一点都不行。八廓街上、冲赛康里往来穿梭着各色需要配齐年货的人们。往常整齐的街面上也冒出来不少的小商贩,为本来就已经很浓厚的节日氛围增添了更多的热闹。
年味儿总是从我们的眼睛开始,鱼贯出入地在人们手里拿着,背上背着,脖子上挂着的是关于新年的期待和筹划。捧着红艳艳的崭新切玛盒,抱着绿油油充满生机的青苗盆,买上几束逼真夺目的塑料花,在眼睛里藏历新年是五彩斑斓的。
有一种色彩绚丽非常漂亮精巧的东西总是让我产生误解,它就是酥油花。在一个个简陋的鞋盒里,往往并排放着一对制作精美的酥油花供主顾挑选,它们色彩绚丽夺目,原料酥油则每每让我产生巧克力或者奶油的幻觉,有一种想要伸舌头的冲动。可惜,这么巧夺天工让人垂涎欲滴的艺术品真的不是用来吃的。要说藏历新年中什么是比较特别的,我想应该是酥油花。大多数新年的物什我们在平时也易得,而酥油花则不同,大抵只有藏历新年才会有。且不说制作酥油花的工序繁琐,它的保存便不是这么容易的,温度一高酥油便化了,任它再高超的制作技法和美轮美奂的图案也不是可以长久保存的。所以当拉萨的街头开始出现卖新鲜酥油花的小贩,那么年真的近了。从八廓街边成千上万朵酥油花中精挑细选上两朵中意的,小心翼翼地捧回家,在新年的时候插在切玛盒里,这才算圆满完美。也因着这需求,大凡能制作酥油花的能手巧匠都从乡野田间、作坊铺面带着他们精雕细琢的酥油花作品走上了拉萨街头。一朵小小的酥油花是一位匠人对历久弥新的传统的守望与执着,饱含着对年的敬意和赤诚。
除了酥油花,那五颜六色的“卡赛”也是藏历新年的必备品。年味儿从眼睛里弥漫到舌尖上。
“卡”在藏语里意为“嘴巴”,“赛”是“吃”的意思。“卡赛”是用面粉制作的油炸食品,是藏历年中每家每户待客最应景的点心。它有各种形状,有的像耳朵,有的像蝴蝶,还有的交叠起来像爱心。过去,大家都习惯自己在家里炸卡赛。现在街头上的“卡赛”式样品种繁多,很多人家便选择买现成的了。经年累月,围绕布达拉宫的几条街道成了拉萨做“卡赛”做得最美味式样也齐全的地方。年前,商户们就不约而同从四面八方冒出来支起几口大锅,烧开滚烫热腾腾的油,捏出形状各异、五彩缤纷的各式卡赛,往油锅里一滚,香飘四溢。
随便走进一家卖“卡赛”的商铺,忙碌的老板和员工们都热情好客,仿佛是在贩卖甜蜜和幸福。
“来,加点糖,这样才好吃。”在选了一斤五颜六色的卡赛后,老板担心我这个内地人不懂吃法微笑着甜蜜叮嘱,还诚意十足地舀了足足一勺糖粉与我。虽然每天从早忙到晚,可是他们始终记得自己传递的是幸福的年味儿,所以常常用勤劳和微笑打动来往的主顾。
青藏高原最美的是什么,不止是那遗世独立卓尔不群的风景,还有人。最美的是祖祖辈辈生活在高原,与恶劣的自然环境相融相谐的一个个普通人,他们用自己的勤劳和智慧在生存最艰难的地球第三极创造了美好生活,并世代延续;是那从祖国的大江南北自愿来到西藏长期建设美好家园的一个个平凡人。雪域高原的年味儿不仅在眼睛里在舌尖上更在人们美好的心灵里,是在祖国大家庭的怀抱里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和希望,是撸起袖子加油干的闯劲和拼劲。
阳光倾城的午后,漫步在八廓街头,看着拎着大包小包行色匆匆的人们,一阵阵热烈而急促的吆喝,伴随着悦耳的铃声人力三轮车“嘎吱”一声刹了车,拉萨的年味儿沾满了烟火的温情和炽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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